第九十六章
沈千盞很少會想「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季清和的」, 或者思考「她到底看上季清和什麼」這類問題,成年人的愛情爭分奪秒, 每一刻都不容許浪費。
在這段感情里,她始終喜歡的冷靜而剋制,縱情而清醒。
在給予和交付上, 更是有所保留, 吝嗇又小氣。
直到今晚, 她站在窗前, 看著他穿過夜色趕向自己。
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幕,她卻心動不已。心滿得像被拉射的弓弦, 箭已離發, 弦卻震動不止,餘音繞梁。
——
老沈說了半天也沒等到沈千盞的回應,頓覺索然無味:「得,心沒了,魂也飛了。行吧行吧,你的老父親比較知趣,就先掛了。」
他說完,自行掛斷。
等屏幕一暗, 他看著滿園的空蕩,深嘆了口氣。
未來女婿再討他歡心,也難敵女兒有心上人後的心酸和不舍啊。
老沈背著手,反覆地摩挲著發燙的手機。
一想到沈千盞不久之後就會結婚嫁人,他的心口就又酸又麻, 跟浸了成年老醋一樣,酸不溜秋。
半晌,他才揉揉發漲的眼睛,轉身回屋。
——
同一時間。
與老沈結束通話的沈千盞,披了件外套,去門後等著。
她倚著牆,微微垂首,專心地聽門外的動靜。
沒一會兒,就有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季清和的腳步聲很好辨認。
他雙腿修長,步子總是邁得又穩又沉。走路時毫不拖泥帶水,有固定的節奏,乾脆空冽。
一路走至門口。
沈千盞算著時間,在他剛要刷卡開門時,握著門把將門打開。
季清和微怔。
他還維持著傾身的動作,陡然見門打開,她站在門後時,眼睛微微一眯,往前踏了一步,攬著她的腰,往門內一退,將她抵在牆角。
他視線不移,垂眸打量了她一會,反手關上門,低頭親她。
顧忌著劇組剛出過事,他沒太肆意,只淺淺的親了親她的眉心和嘴唇。
「看到我了?」
沈千盞回抱住他,蹭他頸窩:「正跟老沈打電話,他說你回來了,然後我就看見你了。」
她難得有這麼小女人的時候,季清和受用,在玄關抱了她一會,問:「事情解決好了?」
他雖沒指明,但想也知道問的是老陳。
沈千盞點頭,跟彙報工作一樣:「蘇暫領著陳嫂去了趟派出所領死亡證明,下午我倆見了一面,我本以為要花點時間做工作。但陳嫂人還挺好相處的,對我們比較體諒,也平靜接受了老陳意外去世這件事。」
「至於賠償,我和她協商時,只談到老陳是意外猝死,賠償會由保險公司賠付,她沒異議。但今晚我和蘇暫商量了下,打算以千燈的名義再給陳嫂一筆撫恤費,不過現在還沒跟她說,等另外找個時間吧。」
見事情解決順利,季清和頷首,隨即低頭蹭她鼻尖:「感冒了?」
沈千盞詫異於他的心細如髮,下意識就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中午在電話里就聽你有鼻音,當時沒法確認。」他握著她的下巴微抬,跟逗貓一樣,用指腹碰了碰她的鼻尖:「乾的,不健康了。」
沈千盞這種滿腦子裝著黃色廢料的女人,對某些辭彙異常敏感。
她眼神促狹,不安分的指尖從他的喉結一路往下,行山過橋般沿著襯衣的中線輕輕的,落在了褲腰上。又不輕不重地用手指勾了勾他的腰帶,低聲道:「那你讓它濕了不就好了?」
她說話時,稍抬了抬眸,與他四目相對。
沈千盞的風流,是骨子裡就刻著的。她慣會一些勾人的小伎倆,時不時的就用眼神撩撩你。說不上多高明,可一舉一動,一指一划恰到好處的風情萬種,能搔到心尖上,癢到魂魄里。
季清和呼吸聲微沉,半撐在牆壁上的手回落,去攥她的手指。
他攥得用力,凝視她的那雙眼睛似深海般幽邃深沉,遍布深淵。
這令沈千盞想起了她昨晚做的夢。
她蜷在季清和掌心裡的手指勾了勾,低聲道:「我昨晚夢見你了,和前天早晨一樣的開頭,除了沒有你。」
夢這種無趣的東西,她向來忘得快也忘得乾淨,仔細回憶了片刻,沈千盞才接著說:「我忘記你了,我夢見自己跟著海上救援隊出發,去找老沈。半路遇上風暴,覺得自己就要死在找老沈的路上時,你出現了。我看到你的那刻,覺得好熟悉好珍貴。」
「你就站在海里,說來接我了,見我站在船頭不動,又問我是不是不信你。我當時一點猶豫都沒有,一躍而下,被你接住了。」
季清和輕嗯了聲,眼裡漫起幾分笑意:「所以感冒了?」
「因為做夢掉進了海里?」他的關注點完全不在她的夢上,「好像還賴我?」
沈千盞剛醞釀起的情緒一下就散了。
她低頭狠狠咬了他一口,怒道:「我沒跟你說感冒的事。」
季清和的注意力全在她泛粉的耳垂上,一陣心猿意馬:「那你繼續說。」
他這句話接的敷衍,沈千盞頓了一會,才剋制著情緒,說:「我看到你的那刻,忽然就覺得……」她停頓了幾秒,有些彆扭,又有些不好意思:「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半個自己找回來了。」
季清和收回視線,去看她。
她眼神微微閃避了下,許是覺得自己躲得有些莫名其妙,她調整好情緒,又故作漫不經心的,與他對視了一眼。
「另一半個自己?」他反覆咀嚼了幾遍,忽的低低笑起來,笑聲低沉,引得胸腔微震。
「這麼久了,你總算在感情上有所長進。」他語氣愉悅,將她的手牽至唇邊,獎勵般親了親:「等你什麼時候準備好結婚了,一定要暗示我,再隱晦我都能聽的懂。」
怎麼就提到……結婚了。
她開竅歸開竅,結婚還是有點早。
沈千盞抬眼瞥他,指尖在他胸口戳了戳,轉到正事上:「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下。」
「你說。」
「本來不是說趁劇組離開無錫前帶你回趟家嘛?」沈千盞視線微低,落在他的襯衣領口上,只用餘光打量他的反應:「然後老沈鬧了出失聯,劇組也出了點意外,我是想老沈他們也算見過你了,不然我們等下次再一起回去?」
「辭職後也行,只要你要有時間。」
季清和猜到她要說這件事,點點頭,贊同:「我也覺得現在的時間不太合適。」他摸了摸沈千盞的耳垂,問:「我是給了你什麼錯覺,讓你覺得我不是個善解人意的人?」
像是知道她要回答「不是錯覺」,不等她開口,他便挑了下眉,補充:「我不著急,遲早都是我的,我急什麼?」
以沈千盞對他的了解,發生了這些意外,即使她不提,他們也有足夠的默契暫時將此事延後。
她要提的,其實是另外一件事。
見家長這事充其量只能算開場白。
「第二件事。」她斟酌了數秒,小心試探道:「明決有沒有催你回北京?」
季清和把玩她的手一頓,垂眸看她。
沈千盞被他盯得後脊發涼,忍不住清了清嗓子:「我是考慮到你在這,可能會有點不方便了。」
前天早上事出突然,沈千盞也顧不上去考慮避嫌。
可現在,劇組被老陳意外死亡的事情一拖,得在無錫多留幾日。
又是多事之秋的敏感時期,季清和在組裡,就跟靶子一樣明顯。進進出出的,得多少雙眼睛盯著。
這種時候,無論是傳出桃色緋聞還是承認戀情都不是最佳時機。
按沈千盞的計劃,回北京後,《時間》大部分戲份已經不需要季清和再從旁指導,這時候也不會有人再關心他們有沒有在談戀愛,是不是潛規則。
等她從千燈離職,脫離項目狀態,就更沒人可以再說什麼。
今後她做她的獨立製片人,他做他的不終歲的執行總裁,再談起前緣,只會錦上添花。
她是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,可關鍵得看季清和願不願意配合。
明明是合理合法追求來的女朋友,卻天天不給名分,還趕他回北京……這事怎麼說,沈千盞都挺心虛的。
季清和眯了眯眼,問:「想讓我先回北京?」
他呼吸放緩,語氣雖平,卻細聽之下,不難聽出他隱藏起來的不悅。
沈千盞硬著頭皮嗯了聲,解釋:「不是先回北京。」
「是按時回去。」
這之間的區別可大了。
她猶豫數秒,說:「怕陳嫂傷心過度,我今天沒跟她詳細聊老陳的身後事怎麼操辦。遺體肯定是要帶回家安葬的,劇組估計要在無錫耽擱幾天。」
「喬昕晚上在改簽,我擅作主張,將你的先保留了。」沈千盞生怕解釋得不夠到位,引起誤會,「當然,你覺得這樣的安排不合適,我們再商量。」
按沈千盞的行事作風,她能解釋得這麼清楚,已經算很客氣了。
事出有因,行程有所變動也是常事。兩人的閱歷加起來可以說是千帆閱盡,飽經風霜了,要是連這點細枝末節都要計較,以後還有那麼長的路,要怎麼繼續往下走?
季清和計較的,也不是這個。
他一手撐在她臉側的牆上,微微俯身,與她平視。
玄關的壁燈下,他那雙眼猶如淬了光的寶石,漆黑得有些灼人。
他的眼神里更是毫不掩飾的佔有與掠奪,森然的,向她露出了利爪。
沈千盞看見他笑了笑,那笑一閃而過,三分輕嘲,七分微哂,他嗓音壓得極低,一字一句問道:「那以後呢?什麼時候給我個交代?」
他強勢,侵略性十足的時候,五官似乎也跟著變得妖冶起來:「你是打算,把我藏起來?」
沈千盞心口一悸,滿腦子的——靠!狗男人又殺我。